1

我从小就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。

人人羡慕我，说我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抚养，是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好运。

可我是有妈妈的。

我妈妈是长安城里最美的丹阳公主，先帝最疼爱的小女儿。

我一生下来，就被妈妈丢在了宫里，不管不顾。

就算我得了疱疹，连续几天高烧不退，天天哭闹，嬷嬷几次三番地去找妈妈，妈妈也总是闭门不见。

这时候，大家才恍然大悟。

妈妈讨厌我。

我爸爸肩负天命，本来就要为国家出家修行。

是妈妈仗着先帝的宠爱，硬是求了一道圣旨，逼迫爸爸结婚。

我出生后，爸爸站在妈妈床边看了我好久，说这个女孩不简单，如果当了皇后，肯定能创造一个盛世。

然后他感觉到了天命，说自己的尘缘已经断了，不顾妈妈的哭喊，坚定地走进了寺庙。

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。

妈妈哭得晕倒在地，醒来后，精神大受打击，每天都闷闷不乐，不肯看我一眼。

爸爸在朝廷里的威望很高，因为我的特殊身份，皇舅舅特意让人把我送到栖凤宫，让皇后娘娘好好教我。

皇舅舅的意思很明显。

国师和长公主的女儿，身份尊贵、天命所归，将来只能当皇后。

很多人都说我命好，一出生就拥有了很多东西，皇舅舅亲自封的嘉平郡主，内定的太子妃。

这样的独一无二的荣宠，大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我。

但是，我从出生起就被妈妈嫌弃，爸爸离开了，皇后对我并不友好，皇舅舅忙于政务，没时间照顾我。

我身后没人，在宫里孤独地走了十几年，受尽了冷眼和折磨。

我叫温迩，有爸爸、有妈妈，却没有家。

2

皇后对我很严格，天冷不让我穿厚衣服，吃饭只让我吃三分饱。

一到冬天，我就容易生病。

开始时皇舅舅会经常来皇后宫里看我，次数多了，就觉得小孩子感冒发烧没什么大不了的，熬一熬就好了。

皇后发现这个办法没用了，就让宫里的老嬷嬷强行给我吃寒凉的食物。

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，这样一来，风一吹，雪一冻，一场感冒就能让我半条命没了。

我躺在床上，头昏脑涨，感觉自己快死了。

后来，皇舅舅来了，看到我这副样子，大发雷霆，医院的院长马上给我看病。

一碗碗黑乎乎的汤药端过来，对我来说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帮助。

皇后娘娘让人动了手脚，在汤药里加了苦参、黄连，汤药喝下去，马上又被我吐了出来。

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。

她不想让我吃药，想拖延我的病情，但表面上做得很漂亮，只加了几味特别苦的药材，美其名曰，良药苦口。

皇舅舅留了下来，皇后如愿以偿，而我成了她争宠手段下的牺牲品。

3

这么招数并不太高级，没过多久，皇舅舅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。

太医查出来我常年吃寒凉的东西，身体虚弱，这是故意的。

皇舅舅听了，脸色很难看，皱着眉头问我，「迩迩，你在宫里，皇后平时对你好吗?」

我犹豫不决，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皇舅舅背后，是皇后怨恨的眼神。

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，我终究还是没勇气和皇后对抗。皇后行为不当，但她娘家势力强大，皇舅舅就算这次帮我，也动摇不了她的皇后地位。

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心里有些苦涩，说，「皇后娘娘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，没什么不好。」

皇舅舅脸色更难看了一些，「那你为什么要吃寒凉的东西?」

皇后娘娘适时流泪，跪下来认错，「是我的错，平时不该对嘉平严厉教导，以至于

让她心生不满，借病反抗。」

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，既把她的争宠嫌疑洗得一干二净，又给我扣上了一个不服管教的帽子。

皇舅舅看了我好久好久，眼里全是失望。

他派人去了公主府，叫来了我母亲。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。

就像我心里无数次想的那样，高贵美丽，风华绝代。

但没想到母亲这么讨厌我，我轻轻叫她，她皱着眉转过头去，手里的藤条一挥，我被宫人从床上按着跪到地上。

「皇后愿意教你，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，你敢装病耍赖，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孽种。」

一鞭鞭藤条打在身上，很疼。

我想说，母亲，不是这样的，我没有装病，更没有反抗皇后，我一直都在认真听皇后娘娘的话。

可惜，没人会听我说什么。

我一边哭一边求母亲，「母亲，我好疼，求求你，别打了！」

可母亲不会心疼我，她只会打得更狠，一鞭一鞭，往死里打。

「姐姐，停手，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！」

最后是皇舅舅赶来，在母亲手里救下了我一命。

我在恍惚之中，看到母亲的脸渐渐变得模糊。

模模糊糊好像看到母亲的脸上都是泪水。

母亲是在为谁哭泣?

大概不是为我吧。

4

我醒来时，母亲已经离开了皇宫。

皇舅舅对我失望透顶，不再管我。

皇后娘娘见我没用了，下令不让我再出现在她面前。

我身上的伤不严重，却硬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。

太医说，我这是心病。

予锦湛是皇后的儿子，平时总是傲慢，却没想到，他半夜打扮成流氓，翻了我的窗户。

我捡了一只鞋子砸向他。

他轻轻巧巧地接住，嘴角浮现出一抹笑，「你这就生我气了？这么嫌弃我啊。」

我懒得理会他，翻过身去，给他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。

「喂，你就这么被我母后的把戏打败了吗？」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我拉起被子，蒙住头，「你看，我输了，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，就请出去吧。」

他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拉开了我的被子。

屋里的灯光有些刺眼，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包热乎乎的栗子糕。

「我不是来嘲笑你的。」

他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我面前，眼神温柔。

「以前你受了委屈，总是喜欢一个人吃点心，我只是……想让你开心点。」

我微微抬头看他，却发现他眼中难得的认真。

「我母后和你母亲以前有些矛盾，她们之间的事，我不好插手。」

「但我也不能看着我母后这样欺负你。」

「你放心，我早就认定你是我的妻子，等你成了我的太子妃，没人敢再这样对你了。」我有点想笑，但还是接过那块糕点咬了一口，甜滋滋的。

但是一丝苦涩却在舌尖弥漫开来，一直蔓延到心里。

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，小时候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，和这些年来的冷眼旁观。

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
我一直都明白，我并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。

5

这次的除夕宫宴办得特别热闹，难得的，我的座位被安排到了一个显眼的地方。

完全看不出我前段时间的失落和孤独。

热闹的场景最能掩盖一切，穿上华丽的衣服，戴上精致的首饰，我仿佛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。

然而没有人注意到，我大病一场，身体瘦了一圈，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，松松垮垮，不成样子。

没过多久，内侍通报，皇舅舅来了。

我跟着大家一起行礼，跪在冰冷的白玉石地板上，寒气透过宽大的袖子渗透到脊背上。

我冷得牙齿打颤，全身颤抖。

阿母跟在皇舅舅后面，一眼就看到了我，走过我身边，高高在上地冷哼了一声。

「这么没出息，别说是我的女儿。」

话音刚落，周围就传来一阵异样的目光。

皇舅舅脸色一沉，喝止，「阿姊，闭嘴！」

宴会开始，予锦湛姗姗来迟，脚步轻盈如流云，扛着一张上等的狐皮，一进殿内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皇舅舅脸色稍微好了一些，露出一丝微笑，说，「我儿这是从哪儿来的？」

予锦湛跪在殿中，一身锦衣，华贵俊美。

「今天是年宴，儿臣特地在京郊猎到了一张雪狐皮，祝愿父皇身体健康，万寿无疆。」

皇舅舅龙颜大悦，「好，好！我儿真勇敢，孝心可嘉，不愧是朕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。」

予锦湛站起身来，备受瞩目。

皇舅舅给他赐了座位，他大步朝我的位置走来，嘴角挑起，眼里露出一丝狡黠。

身为中宫嫡出，他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，又被皇帝亲力亲为地教导，天资卓越。

毫无疑问，他是未来储君的理想人选。

坐在席上之后，他喝了几杯酒，转头看我。

我低着头，避开他的目光，他却伸手过来，给我碗里添了几筷子菜。

「多吃点，看你，比以前瘦了好多。」

我没说话。

他嘴角含笑，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。

「今天我真的很开心，喝了好多酒都压不住好心情，等会儿就让你见识一下惊喜。」

我眼皮跳了跳，没回应。

过了一会儿，皇舅舅让歌舞队退下，叫我过去。

我恭敬地跪在地上，皇舅舅问我，「迩迩现在也十五岁了吧。」

我低头说是。

皇舅舅点点头，说，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开始商量订婚了，迩迩有什么想法?」

我低着头，抿紧了嘴，一言不发。

见我不回答，皇舅舅接着说。

「朕的二皇子锦湛和你从小一起长大，感情深厚，非同一般。

「朕想封锦湛为太子，你为太子妃，怎么样?」

予锦湛满脸欢喜，满怀期待地看着我。

我却猛地抬头，一字一句地说，「皇舅舅，温迩不想。」

「这是赐婚，由不得你胡闹，」皇舅舅脸色严肃，再问一遍，「你到底是愿意，还是不愿意。」

我咬咬牙，一拜到底，把头磕在地上，说，「皇舅舅明鉴，温迩教养不好，实在当不了太子妃。」

皇舅舅脸色铁青，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帝王的威严。

「朕金口玉言，岂容你反悔！」

我不禁感到心寒，紧紧握住藏在袖子里的簪子，只说，「温迩教养不好，实在当不了太子妃。」

说完，我抽出簪子，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脸。

血珠子一颗一颗，从脸颊滑落。

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看向予锦湛，「对不起……予锦湛，我不当你的太子妃。」

予锦湛脸色惨白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。

皇舅舅拍案而起，「大胆，温迩，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！」

他忍着怒气对旁边的阿母喊道，「阿姊，看看你生的好女儿！」

阿母瞥了我一眼，淡淡地站起来。

「虽然是我生的，但我也没养过，不如去问问皇后，她是怎么教的吧。」

一场好好的宫宴被我搞得一团糟，甚至可能毁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。

皇后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，恨意满满，立刻叫来了身边的总管大太监，把我拖到外面的雪地里。

「给我打，狠狠地打，杖责二十！」

予锦湛跪在皇后面前。

皇后撇嘴，「你这是打算干嘛呢?她拒绝了你的婚约，你还想给她求情?」

予锦湛笔直地站着，毫不犹豫地回答，「是的。」

皇后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，「你爱跪就跪吧！本宫可生不出你这种被爱情冲昏头的儿子！」

棍棒砸在我身上，每一下都实在疼，比我母亲平时教训我的藤条还狠。

没过多久，我全身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，母亲并未替我求饶，从我身旁走过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，「不当太子妃，才是你最好的选择。」

她明白，皇后、皇舅舅是不会让我出事的。

挨了十几下板子，我已经快不行了，予锦湛跪在皇舅舅面前，眼眶泛红，「父皇，儿臣能力尚且不足，暂时不适合太子之位。」

皇舅舅闭上眼睛，问他，「连你也要违抗朕?」

予锦湛磕头一拜，「边关战事紧急，儿臣请求前往边关之地，等打败匈奴，儿臣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。」

我看着他，第一次觉得眼睛、心里酸酸的。

他为了给我争取一些空间，宁愿去边关打仗，身处战火之中。

但即使这样，我也不想和他过一样的生活。

温迩的眼界太窄了，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皇宫。

予锦湛的心里可以装得下战场、拼搏，有国家大义，而我心里，眼里只有眼前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