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些年来,像这种钵形青瓷碗以及方格纹青瓷碎片在浙江、江西、安徽等地都被找到了。笔者觉得,拿钵形青瓷碗当作依据来推断周墓墩出土的青瓷器的产地,这是不合理的。 程晓中先生在蒋玄佁先生那的基础之上,对周墓墩出土的所有青瓷器展开了详尽的分析,还总结说:“拿均山的碎瓷片跟周墓墩出土的青瓷作对照,能看出胎质、釉色、纹饰以及造型都特别相似。尤其是底部的‘火石红’和三角形窑具垫烧,这是宜兴均山窑的主要特点。” 三角形窑具在越窑也能见到,并非只有均山窑才有,而且“火石红”是六朝青瓷常见的情况。所以上面那样的推断是不对的。朱伯谦先生在他编的《中国陶瓷·越窑》里收录了神兽尊,这表明他觉得神兽尊是越窑产的。 霍华女士曾经说过神兽尊是浙江早期越窑生产的,不过没有仔细考证。笔者觉得神兽尊是越窑产的,原因是上面的铭文有“东州”这两个字。 对于神兽尊器底外部刻着的“东州”这个词,发掘简报表示:“这次出土的青瓷神兽尊底部有‘东州’二字,或许是个地名(或者窑名)。”而笔者觉得这里的“东州”应当是指神兽尊的产地。 在两汉魏晋南北朝的时候,“东州”这个词除了个别情形是专门指某个具体的地名,其他时候都是表示“某地以东”。在这一时期,全国有十多个叫“东州”的地方,基本上都在今山东省,也有一些在山西省、河北省、江苏省、安徽省还有浙江省这些地方。 《后汉书·谢夷吾传》讲:“谢夷吾字尧卿,是会稽山阴人……让班固写文章推荐谢夷吾说:‘……我私下看到钜鹿太守会稽的谢夷吾,来自东州。’”班固说谢夷吾来自东州,可他老家是会稽山阴,所以这儿的“东州”就是会稽郡。 《宋书·州郡志》讲:“孝建元年,把扬州的会稽、东阳、新安、永嘉、临海这五个郡划成了东扬州。”虽说“东扬州”是在刘宋的时候设立的,不过会稽郡的“东州”跟“东扬州”应该是有关联的。类似的情形在同时期的其他州郡也能见到。 《水经注·汾水》里说:“又西经过魏正平郡南,是原来东雍州的治所。”可明代朱谋玮写的《水经注笺·汾水》把“东雍州”简写成了“东州”。我觉得这不是文献传抄时漏字了,恐怕把“东某州”简称为“东州”在当时是一种习惯。 所以呀,把扬州东部简称为“东州”的这种观念,或许在东汉末年就已经有了,只不过“东扬州”这个名称正式确定下来是在刘宋时期。至于“东扬州”和会稽郡的关系,文献里能看到一些线索。 《宋书·二凶传》讲:“(太初元年)三月,派大使分别前往四方,把浙以东的五个郡划成会州,撤销扬州,设立司隶校尉,让殷冲补上这个职位。”“会州”应该是从会稽郡的“会”字来的。之后,“会州”又变成了“东扬州”。《宋书·孝武帝纪》记载:“让会稽太守义阳王昶担任东扬州刺史。” 可以看出“东扬州”的治所就在会稽郡。正好越窑就在会稽郡里面,它向来有在产品上刻产地和匠师的习惯。像在南京光华门外赵士岗吴墓出土的青瓷虎子,器腹上刻着“赤乌十四年会稽上虞师袁宜作”以及“制宜”这类铭文。 在吴县狮子山西晋傅氏家族墓出土的两件青瓷堆塑罐,分别刻着“元康二年润月十九日超(造)会稽”以及“元康出始宁(今浙江省嵊州市)。用此罍,宜子孙,作吏高,其乐无极”这样的铭文。 简报猜测M4墓的主人或许是周鲂。周鲂曾是丹杨西部都尉,并且东州有着“丹阳郡”的意思。另外,这座墓出土的墓砖上有“江宁周令关内侯之砖”的字样,而当时江宁县属于丹阳郡管辖。要是墓主人真的是周鲂,那就有可能“东州”指的就是丹阳郡。 在六朝那个时候,瓷器上铭文的呈现方式大概有三类:一是在放进窑里之前就刻划好;二是在入窑前用毛笔蘸着褐釉来写;三是等瓷器烧好了以后用毛笔蘸墨书写或者用漆书写。前面的两种方式应该是窑工弄的。 现在考古出土的同类神兽尊就这一件,不能排除这东西是墓主人专门定制的可能性,也许它的形制和铭文都是订购的人设计的。不过还没发现六朝青瓷里有刻着的铭文跟墓主人有直接关系的。一般来说,要是使用者想在青瓷上留铭文,通常会用墨书的办法。 墨书的内容就只有姓名、器名、器物用途、吉语、符号和记事这六类。从墓葬出土的墨书青瓷来看,也是姓名类的居多,只有一件是符号类的。笔者觉得这类器物都是墓主生前用过的,死后跟着下葬,不是专门的随葬器物,而且也没见到有写着地名的墨书。 所以把“东州”解释成“丹阳郡”是站不住脚的,而且“东州”跟墓主人应该没啥直接关系。因此,笔者依据神兽尊铭文里的“东州”这两个字,证明这个青瓷神兽尊是西晋时期浙江越窑制造的,不是江苏宜兴均山窑的产品。 罗宗真先生觉得神兽尊的造型可能来自六朝陵墓前的石刻辟邪,这个看法直到20世纪90年代都没变化。程晓中先生把罗宗真先生推测的“辟邪”改成了“貔貅”。笔者觉得神兽尊和石刻辟邪不是完全一样的。神兽尊的造型肯定是从古代神话里的异兽来的,绝对不是自然界真实存在的动物。 对于神兽尊的用途,发掘简报表示:“它塑造的神兽……应当归为镇墓祛邪的物件那一类。尊里边有一堆兽骨,或许是在下葬时把肉食放进去用于祭祀的。”镇墓兽最早在战国时期的楚墓出现,到东汉初年慢慢演变出一种口吐长舌的样式,最先在川渝地区的墓葬里出现。 到东吴的时候,扩张到了长江下游地区,像安徽马鞍山市朱然家族墓M1出土的青瓷人形口吐长舌镇墓俑、全椒县卜集东吴墓出土的镇墓兽以及南陵县长山西晋墓M3出土的辟邪。不过这三个的舌头都比较长,神兽尊虽然也吐舌但比较短,舌头下面和胡须连在一起。 另外,河南偃师杏园村34号西晋墓出土的镇墓兽,它脖子上三束鬃毛向前刺出,和神兽尊的球状脊毛不一样。相比而言,神兽尊确实和简报里说的东汉以及南朝时期石刻辟邪比较接近。 这类石刻辟邪最初在东汉的时候就有了,像陕西咸阳西郊沈家出土的东汉石辟邪,是伸着舌头还带着胡须的样子,不过舌头和胡须没连着,而且舌头还是往上翘着的。 在南朝墓葬神道上的辟邪,有跟神兽尊特别接近的。像江苏省丹阳市齐景帝修安陵神道上的一对石兽(左边是辟邪,右边是天禄),嘴里吐出短舌头,下面还有胡须,好像跟发掘简报说的相符。但这个推断有漏洞,就是辟邪的脚和神兽尊的脚不一样。 辟邪的足又粗又壮还短小,可神兽尊的足却比较瘦长。而且,笔者觉得“辟邪”这个说法忽略了神兽尊口含宝珠这一特点,到现在都没发现东汉和南朝石刻辟邪有口含宝珠的。跟石刻辟邪外形最接近的是一类青瓷狮形器,它在六朝前期很流行,和神兽尊所处的时代更接近。 狮形器还有嘴里吐出短舌头、下面连着胡须、装饰着双翼的,不过笔者也没见过有张着口含着珠子的。笔者觉得神兽尊的造型更像蟾蜍,应该是从传说里某个蟾蜍形的神兽得来的,再结合嘴里含着的宝珠,推断是“嫦娥奔月”里嫦娥变成的蟾蜍,而那颗宝珠就是嫦娥从西王母那里偷来的不死药。 “嫦娥奔月”在我国历史上,那可是影响力超大、变化超复杂的神话故事之一。西汉刘安写的《淮南子·览冥训》里讲:“好比羿向西王母求得了不死之药,姮娥偷了去奔月。羿心里失落极了,没药可再续了。” 经过考证,最早有关“嫦娥奔月”的版本能在战国时期成书的《归藏》这本书里看到,不过这本书已经失传了,只能在后世的转引里瞧见,像南朝刘勰写的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里就记载着:“依照《归藏》这部经书,内容宏大奇特,说的是羿射落十个太阳,嫦娥奔月。” 唐李善在给《文选·祭文》做注释时写道:“《周易》、《归藏》里讲:从前嫦娥把西王母的不死药吃了,就奔月成了月精。”不过这三个里头都没说到如今流传的“嫦娥化蟾蜍”这个情节。 目前能确定看到的最早版本是东汉张衡写的《灵宪》,里面讲:“羿向西王母求来不死之药,姮娥偷了去奔月,出发前,在有黄那占卜。有黄占卜后说:‘吉利。身姿翩翩的姑娘要独自西行,碰到天色昏暗,别惊慌别害怕,今后会昌盛。’姮娥于是就到月亮上安身了,变成了蟾蜍。” 这一情节的增添向来是学者们争议的重点。对于这个,袁珂先生觉得这一情节早就有了,是“魏晋六朝往后,嫦娥在诗人们的咏唱赞美里,地位已经提高了,所以像变蟾蜍这种损害嫦娥形象美的神话就被删掉了”。 证据是古本《淮南子》有这样的情节,在唐徐坚《初学记》注引的《淮南子》里说:“羿向西王母求不死之药,羿的妻子姮娥偷了去奔月,把身子寄托在月上,变成了蟾蜍,成为了月精。”从这能明白,自古以来,蟾蜍就是嫦娥的化身。 袁珂先生后来对重庆沙坪坝出土石棺上画的“两人一蟾”的画面进行了解释,说是蟾蜍拿着杵捣制不死之药,原料是不死树的花果。对于不死之药的状况,袁珂先生没多做分析,只是说还得经过炼制才能成药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