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萍，镇江市写作学会理事，镇江市作家协会会员，镇江市苏颂研究会会员，丹阳市作家协会会员，丹阳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，丹阳市书法协会会员，丹阳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。在各类报刊杂志、网络媒体发表论文、诗词、散文、评论等余篇。年编著出版了《曾布研究文萃》。被镇江市评为首批“优秀阅读推广人”的荣誉称号。

母亲的棉鞋

曾萍

刚过立冬，母亲早早地就为一家做好了过冬的棉鞋。母亲做的棉鞋，穿在脚上，暖在心里。母亲心灵手巧，做出来的鞋子有模有样，手工纳的底，熨帖，厚实；黑灯芯绒的面，稳妥，大方；丝绒的里夹，内敛，暖和。穿在脚上，挺直、饱满、轻巧、透气，远比现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泡沫底棉鞋要好得多。我痴痴地想，农业化的棉布鞋就是比工业化的白色塑胶底的保暖鞋地气许多，也温情许多。

母亲高高大大的，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。但如果你以为她仅此而已，就错了，她粗通文墨，喜欢看书，常常戴着瘸腿的老花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四大名著。她也常常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，棉鞋就是一喜——母亲纳鞋，也把对生活，对家，对家人的爱，细密地纳进鞋里，满满的爱似一缕缕的目光嵌进细密的针脚里。

冬天，居家，我都是穿母亲做的棉鞋，那种感觉如春雨润喉般丝滑，难以言表。在单位办公室，我也特意放了一双，母亲说：“在办公的时候，就穿棉鞋，脚上暖和了，身上就不觉得冷了！”温语如阳，早已驱散了三九的严寒。

母亲做的棉鞋从小学到中学一直伴随着我，让我从来没感觉到什么叫寒意。小学的时候还小，贪玩，运动多，没有觉得什么，因为在乡下大家都穿手工的棉鞋，而且年纪小也不讲究。印象较深的是，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，我的脚底却常常冒汗。我上高中时，见城里的同学穿皮鞋，铮亮的皮鞋刺疼了我的心，生出了羡慕嫉妒恨。母亲的棉布鞋伴我一路长大，在穿着棉布鞋的日子里，会有许多的记忆从心底漾起来，让人心热神凝。

若要我说出让我最感温暖的场景，我头脑里就会油然生出这样的画面：冬日的上午，暖阳移至树梢，投下斑驳的图案，像满地撒下细碎的黄金。老屋的西墙沿，是几垛秋天新堆起的稻草垛，那些稻草朵两人多高，呈圆锥状。草垛挡住了西来的冷风，发出阵阵窸窣声。草垛之下，背风之处，却是阳光明媚，恍如两个世界。一群老母鸡在散草中踱步，伸脖，鸡爪后扒，在刨食呢。母亲处理完家务，就会端来针线匾，拿来鞋底，在阳光下纳起鞋底来。母亲纳鞋的神态很安详，动作很优美：右手的中指着一针箍，纳鞋的线绳很长，每用力戳过一针，拉线绳时，母亲右手都会向前上方扬过很大的弧度，线绳在冬日的映射下闪着鱼鳞般的亮光，煞是好看。每戳一针前，母亲会把针头在头发上抹一下，也许这样针会更油滑一些。每到这样的时候，我们兄妹俩就会聚拢来，围坐在母亲的身旁，搬来火钵，晒晒太阳，在火钵上烤烤手。看母亲做做鞋，或者拨弄一下匾里的线头线脑。母亲也不责怪我们，只是专注地做她的鞋。有时，我也会帮一下母亲，把细细的棉线搓成纳鞋底的线绳。不管我搓得怎样，母亲总是夸我，我的心里暖暖的。长大后，我每每回忆起这段时光，总觉得母亲那时候就懂得了赏识教育了。

母亲一边做鞋，一边哼出几句锡剧，让人心里倍感踏实！

小时家贫，不可能每年过年都有新衣服。母亲不管多忙，每年都会抽空给每个人做一双新棉鞋过年。母亲常说，不花钱的新，才是真的新。开始我不懂她的话的意思，后来我渐渐懂了，所谓新，所谓好，不都是一双手的巧吗？

每到大年初一早上，我们兄妹两人的床前，都会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新棉鞋。兄妹俩穿上新鞋，叽叽喳喳地嚷上好一段时间，相互比较一番，评论一番，然后满心欢喜地外出拜年，好像满村的地上都回荡着我们神气的脚步声。

年过七旬的母亲一年比一年老了，皱纹像山间的丘壑，那副缺胳臂少腿的老花镜也不知去哪里了，手脚也不怎么灵便了，但她还是年年做鞋。我们兄妹两个劝她，现在条件好了，别做了，省省心吧。但她哪里肯呢？她总是说，时代会变，有些老东西不会变，不能丢。丢了，生活就失去滋味了。所以每到秋收之后，田里的农活渐渐少了，母亲就会拿出做鞋的家什，在屋前草垛下，迎着冬日的暖阳，做上整整一个冬天。只是母亲的眼花了，手松了，做鞋的动作明显迟钝了。

不久前回家，母亲不小心脚骨折了，可她还不好好休息，坐在轮椅上，戴着新老花镜一针一线地在做鞋，我劝她不要做了，好好养好身体，市面上有得买，她却说：“趁我现在还能动动，就多做几双留在那儿。反正脚骨折也不影响手做鞋。”我的眼里汪满泪水，把头扭向一边。母亲看不清我的神情，依然叫我拿一双新棉鞋试试。我打开老式的大衣柜，里面是满满的一柜子新鞋，一层码着一层。有几双幼儿穿的老虎鞋跃入我的眼帘，我纳闷，我疑惑，家里没有幼孩啊。我问母亲，母亲回答道：“给你孙子准备的，等你有了孙子，我可能不在了，即便在，也做不动鞋了，就做了几双留着，小孩作兴穿老虎鞋的！”

我儿子今年二十二岁。听了母亲的话，我先是愕然，继而潸然！

世间许多东西，也许笨拙，也许过时，但是实在，就像母亲做的棉鞋，不时尚，但温暖！穿在脚上是一种想念，一种传承，一种地气。如今在物欲横流的时代，在现代高楼大厦之中，对我来说，布棉鞋无疑是一种宁静，一片静土。

有母亲的棉鞋伴着我，这个冬天不会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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